法護僑益 情暖僑心——聚焦人民法院僑益司法保護創新探索

　　重慶市第五中級人民法院，屏幕上，調解協議書正在生成。

　　受法院委托，僑聯幫助兩涉僑企業通過“人民法院在線調解平臺”達成調解協議，依法化解了涉1.5億元合同糾紛，全程耗時僅23天。

　　“沒想到大額糾紛這么快就能解決。線上調解讓我們少跑了很多路，訴訟費用也節省了一半。”企業負責人難掩興奮。

　　而這，正是法院與僑聯深化合作、加強僑益司法保護創新實踐的鮮活注腳。

　　當前，全球6700萬華僑華人正以5萬億美元的經濟體量深度參與中國式現代化進程。他們的合法權益保護，已經成為人民法院念茲在茲的“為民”考題。

　　2018年起，最高人民法院和中國僑聯共同開展涉僑糾紛多元化解試點工作。30家高級人民法院與當地僑聯深化合作，從云南邊境的“國門調解”到粵港澳的國際商事訴調對接，從福建沿海的巡回辦案點到浙江僑鄉的糾紛“一件事”改革，法治護僑的中國方案正不斷突破地域與時空的邊界，惠及更多海外及歸國的華夏游子。

　　今年1月，《關于加強新時代僑益司法保護工作的意見》問世，法院與僑聯攜手并進，一體推進僑益司法保護和法律服務。完善頂層設計，豐富地方實踐，加強案例引領……這場守護華僑權益的接力賽，正釋放著更多破局之力。

　　從“心”出發——“情理法”交融實質化解糾紛

　　初春的風裹挾著些許涼意，吹過臨江西路的向家老宅。這里承載著向家三代人的記憶，也牽動著遠在西班牙的向玉的心。

　　“媽，拆遷的事為什么沒問過我的意見？”電話里，向玉的聲音顫抖。

　　向玉一家長期居住在西班牙。家中共有七個兄弟姐妹，長久以來，向玉感到自己是那個不被重視的孩子。特別是父親去世后，母親莊霞開始獨自操持家事，這種“偏心”的感覺愈發強烈。

　　2020年，浙江省青田縣老城改造啟動，向家老宅被納入征收范圍，拆遷補償款的分配，成為點燃母女緊張關系的導火索。

　　偶然間，向玉得知母親與政府簽訂了拆遷補償協議，補償款中本應有她的份額，卻被“遺忘”。母親含糊其辭，姐妹們或放棄或沉默，委屈如潮水般涌上向玉的心頭：“我要討個公道！”

　　在青田縣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專職委員詹玲蓮看來，這起糾紛成員情況復雜，既有華僑及僑眷，也有外籍華人，部分存在代位繼承和轉繼承關系，處理不當不僅可能激化家庭矛盾，甚至影響整個舊城改造項目的進度。

　　莊霞向法官解釋，讓部分子女放棄繼承是為了簡化拆遷辦理手續，私下也曾承諾補償，但向玉始終拒絕溝通。面對向玉提出的高額補償款，莊霞也覺得不合理。

　　“一紙判決或許能分割財產，卻割不斷血脈親情。”案件進入審理程序，詹玲蓮通過細致審查判斷，以調解的方式化解這對母女之間的誤解，更能幫助這個家庭破鏡重圓。

　　為了使雙方敞開心扉溝通，詹玲蓮想到了青田籍僑領吳玉清。

　　青田是我國著名僑鄉。全縣人口57萬，其中有38.1萬華僑，遍布全球146個國家和地區。近三年來，青田法院共化解涉及華僑、歸僑、僑眷、僑企糾紛5000余件，進入訴訟3000余件，約占民商事案件總量的25%。

　　2019年，青田法院與縣僑聯合力推動成立涉僑糾紛多元化解中心，共同聘任具有豐富海外經驗的歸國華僑入駐華僑調解室。依托有關工作機制，熟悉海外社情、威信高的僑團僑領也可以參與矛盾糾紛調解，幫助遠在重洋的華僑高效低成本解決糾紛。

　　通過走訪向家親友、與向玉母女二人聊家常，吳玉清發現，比起利益分歧，向玉更不滿長期被母親“忽視”，母女關系“破冰”是該案化解的關鍵。

　　“法官沒有一味地講法律，而是尊重理解我們，從情感出發與我們懇談交流。”調解現場，向玉傾訴著多年來積壓在心中的苦悶，母親也紅著眼眶，反思自己對女兒的關心照顧不夠。經過數十次越洋視頻電話，向玉的“心結”被一個一個打開，漸漸理解了母親的操勞和不易，渴望已久的家庭溫情終于得到滿足。最終，雙方達成調解協議，冰釋前嫌。

　　在青田，大量法定繼承糾紛都涉及華僑，詹玲蓮辦理過不少類似案件。由于距離時差等原因，華僑與國內親屬的人情往來溝通交流較少，情感上的羈絆也弱于傳統家庭，處理不當極易導致家庭關系徹底破裂。

　　“必須要摒棄‘就案辦案’的傳統思維，抓住矛盾糾紛背后更深層次的情感癥結，從根源上化解矛盾，才能真正實現更好的辦案效果。”這不僅是此次糾紛得以圓滿化解的關鍵，更是人民法院從“心”出發，護航華僑僑眷合法權益的生動詮釋。

　　守護“鄉愁”——繪就僑益保護別樣“楓”景

　　每逢陽光明媚的清晨，鄭在云會面朝北方沏一壺永春佛手。茶香氤氳間，他的目光穿過窗臺那盆茶花，仿佛又看見故鄉宗祠的飛檐翹角。

　　“祖產若丟了，我們就是斷了根的浮萍。”鄭在云摩挲著泛黃的族譜，喃喃自語。

　　祖籍福建省永春縣的鄭氏家族，族人遍布國內外，其中定居馬來西亞的族人眾多，成立了馬來西亞鵬翔鄭氏家族會。

　　上個世紀初，鄭氏先賢捐資辦學，成立鵬翔校董會用于管理族產。新中國成立后，鄭氏宗祠及校舍歷經土改、華僑私房贖回、永春舊城改造，部分轉化成安置房產。

　　2004年，在城市改造拆建中，永春縣政府安置6套房產并確權給校董會，同時將一處土地交給校董會自建。為籌措資金，校董會將6套房產出售，用于建置鵬翔大廈。遠在馬來西亞的鄭氏家族會得知祖產被賣后表示不滿，稱祖產歸族人共有，要求撤銷產權證。被告校董會則稱管理合法，訴爭祖產不屬于對方家族會所有。雙方從行政庭“打到”民事庭，一拖便是13年。

　　“案件難點在于歷史久遠、權屬復雜。涉僑族產具有特殊性，它不僅是財產，更是文化與情感的載體。”永春縣人民法院副院長吳美紅坦言，涉僑族產往往涉及宗祠、祖厝等建筑，作為歷史文化和傳統民俗孕育的產物，具有特殊的物權形態。“現行的共有制度難以直接適用，如果簡單判決，恐怕會令族人之間的裂痕更深。”

　　泉州也是我國著名僑鄉，950萬泉籍華僑占全國華僑總數近六分之一。立足本地僑情，泉州法院始終把涉僑審判作為工作重點。

　　泉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國際商事審判庭副庭長蔡凌軒介紹，當前，泉州兩級法院積極創新審判理念和工作機制，與僑務部門共同成立涉僑維權聯絡點、僑胞權益保障法官工作室等，構建起覆蓋市、縣、鄉、村的四級僑益維權網絡。僑益保護的“楓橋經驗”正跨越山海，服務更多海外華僑同胞。

　　“只有跳出案件本身，深挖雙方核心訴求，才能實現雙贏多贏共贏。”在泉州中院指導下，永春法院聯合當地僑聯等部門開展調解工作。

　　通過一次次溝通，吳美紅發現，共識遠大于分歧。雙方都認可族產由全族共同共有，矛盾的核心在于管理權，原告希望祖產得到妥善管理，實現更多公益價值。“成立新的社團組織統一管理祖產”的調解方案，由此浮出水面。

　　方案凝聚著多方智慧：法院數十次走訪社區、校董會，厘清產權脈絡。永春縣僑聯副主席陳珊妹聯合法院合議庭多次跨洋溝通，借助海外顧問從法律、宗族角度向雙方釋疑。民政部門則“手把手”指導社團注冊。

　　2024年5月，中馬鄭氏族人代表歡聚一堂，雙方共同組建的“永春縣鵬翔教育發展促進中心”依法注冊成立，正式接手管理族產。新社團的首筆資金將用于修繕祖祠、資助家鄉教育，延續先賢“重教興學”的遺志。

　　一紙調解書，彌合了海內外宗親綿延百年的血脈親情。看到祖產的經營管理有了更好前景，鄭在云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。鵬翔校董會也如釋重負——

　　“打了13年官司，雙方爭論不休。如今案結事了，海內外族親同心守業，族產得到妥善管理，才是對祖先最好的告慰。”

　　擘畫藍圖——深化僑益司法保護開啟新程

　　“從典型案例中我們看到，每一份公正判決，每一次傾力調解，都是對僑胞僑眷最深切的牽掛。”最高人民法院研究室有關負責同志接受采訪時表示。

　　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指出，要完善港澳臺和僑務工作機制。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，把廣大海外僑胞和歸僑僑眷緊密團結起來，發揮他們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的積極作用，是黨和國家的一項重要工作。

　　隨著我國僑務工作不斷深化，如何以司法之力護航6700萬海外僑胞與4000萬僑眷的合法權益，成為擺在人民法院面前的重要課題。

　　2020年12月，最高人民法院、中國僑聯聯合印發《關于加快推進涉僑糾紛在線訴調對接工作的通知》，正式建立“總對總”在線訴調對接機制。

　　截至2024年12月底，涉僑糾紛“總對總”在線訴調對接工作實現全國31個省(區、市)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全覆蓋，共有1295家涉僑調解組織、2621名涉僑調解員入駐人民法院調解平臺，累計接受人民法院委派調解涉僑案件32.11萬件，調解成功27.66萬件，調解成功率超過86%。

　　建立ADR國際商事爭議解決中心，與粵港澳調解聯盟單位開展戰略合作，聘請外籍、港澳人士特邀調解員——這是立足粵港澳區位優勢、助推涉僑糾紛多元化解機制國際化的“前海經驗”。

　　設立涉僑專業人民法庭，開展涉僑糾紛多元化解“一件事”綜合集成改革，開發涉僑一站式解紛平臺——這是運用信息化手段，讓涉僑糾紛化解進入智能化快車道的“麗水實踐”。

　　設立國門訴訟服務站，配備雙語法官，聘請雙語調解員，引入行業交易慣例、外方調解員參與調解——這是建立“國門調解”機制，促進簡易涉僑糾紛高效化解的“云南探索”。

　　成果遍地開花，痛點不容忽視。“當前，應對涉僑跨境糾紛多元化解的辦法還不多。”研究室負責人介紹，據統計，海外企業六成以上遭遇涉外法律適用問題，卻因境內司法資源對接不足，陷入境外敗訴多、勝訴少的困難。涉僑案件識別難、送達難，海外僑胞訴訟參與難等問題依舊突出。

　　最高法與中國僑聯共同出臺《關于加強新時代僑益司法保護工作的意見》正當其時。在總結、吸收各地法僑合作實踐經驗基礎上，《意見》進一步明確僑益司法保護的主體責任、具體要求、合作機制，為深化僑益司法保護擘畫發展藍圖。

　　當前，各地法院正按照《意見》要求，不斷優化涉僑審判工作機制、強化涉僑案件訴訟服務，發揮典型案例引領示范作用，與僑聯組織加強溝通協作，共同做深涉僑糾紛源頭預防與前端化解、推動形成涉僑糾紛大調解工作格局。

　　僑益司法保護的每一步探索，都是法治建設凝心聚力、護航中國式現代化的有力印證。

　　在習近平法治思想引領下，人民法院正用公正司法的實際行動，守護千萬僑胞的鄉情宗親紐帶，以法治之力維護廣大僑胞僑眷合法權益。

　　(文中向玉、莊霞、吳玉清、鄭在云皆為化名)

　　來源：人民法院報 作者：孫航